第二百零九章 兀鲁回河畔(一) (第2/2页)
可是这,唉,苦了常将军了。濮英知道,现在的常遇春身子已经非常虚弱,上马都要靠他人暗中帮一把,这么长时间的站立,常将军需要多大的毅力去坚持。站得很近的濮英都已经看到常遇春脖子上渗出的汗珠,于是也理解常遇春时不时叫人递来冷水毛巾搽一把脸的原因。
在震耳的枪炮声中,一个人悄悄地踱了过来,此人正是陶希言。
夏时安和陶希言两人回到军营之中,不多时便被草原骑兵疯狂地进攻和惨烈的战斗吓住了,他们何曾经历过这番阵势?过了两个多时辰,看到明军守得密不透风,便慢慢放下心来。
但是夏时安却还是有些忐忑,在他看来,自己有大好的锦绣前程,要是白白死在这里,那岂不是太不幸了?他想去常遇春那里问个究竟,问到底要守到什么时候?援军什么时候能够赶到?尤其是看到唯一退路-浮桥被烧,心里更是像被猫爪子挠得一样难受。
可是他刚与常遇春翻了脸,还拉不下这个面子腆过来,于是就与陶希言闲扯起来,话里话外提醒他去问一下。陶希言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,但是却对夏时安这贪生怕死的性子极为不满。大明崛起,军兴之盛天下难敌,加上刘浩然的格外宣传和教育,大明子民现在也多是以言武功为喜,百姓们也开始接受起从小接受“体育培养”,成年接受军事训练,连江南文人也似乎多了几分汉唐的雄武之气。夏时安这番表现,的确有些让人不齿。
所以陶希言故意装聋作哑了一番,急得夏时安几乎要明言了,这才“恍然大悟”一般走了过来。
“常将军,濮将军。”
“哦,副使大人。”濮英拱手回礼道,而常遇春只是点了点头。
“敢问两位将军,可否需要我等帮手?”
“副使大人放心,我营固如金汤,不需劳动副使大人了。”濮英也是聪明人,怎么不知道陶希言话里的意思,这些文人,担心守不守住就明言吧,非得转弯子,还自己脸上贴金,这需要你帮什么忙?
陶希言坦然一笑道:“将军误会了。陶某不才,但是也猜得出,我军必有大行动,而固守此地则是最关键一环。我担心此地有失,个人性命事小,就怕误了陛下和众将士的一片心血。陶某虽然是文弱书生,但也不是全无缚鸡之力,打打下手也是可以。两位将军也知道,我等司政中举时,也是经过三个月的军事训练的。”
濮英呵呵一笑:“原来副使大人一番好意,濮某是个粗人直肠子,还请见谅。”
“哪里,哪里,将军这等耿直之人才是最值得交往。”
陶希言的话的确让濮英舒服很多,脸上的笑意也更浓了:“副使大人放心,我们做过精心安排。这营寨牢固就不用说了。咱们六千将士,一人带了两枝火枪,还有三十门野炮,并有足够的弹药和粮食,又不愁水源,守个十天八天都不是问题。这么久时间,援军就是爬也爬到了。”
“那我就放心了。”陶希言虽然不通军旅之事,但是看到四万草原骑兵看似攻势如潮,但是却一败再败,丝毫占不到便宜。而明军则是进退有度,打得非常沉稳,想来没有太多问题。现在濮英又这么说,他是久经沙场的老将,自然不会诳自己。
“常将军,真的非要如此吗?”陶希言突然转向常遇春问道。
常遇春眼睛一眯,笑了笑说道:“陛下曾对我说过,大明和北元是死敌,既然是死敌,不死一个这仇就没法消除。”
“在下明白了。”陶希言点头道,沉默一会又开口道:“陶某知道常将军是一心为国之人,可是此事干系甚大,自有人看法不一。正使天平兄虽然恭为江南名士,却为人固执,而且对将军已有偏见,虽然将军公忠体国,不用在意这些,但还是要用心应对一二。”
旁边的濮英眼珠子一转,知道陶希言说的是什么意思,常遇春虽然立下不世之功,又帝眷甚隆,的确不用担心什么,只是陶希言暗暗指出,夏时安是江南名士,在士林有不小的影响力,动动嘴巴,造些声势言论总行吧。
“多谢副使大人为我家将军担心。”
“这是在下应作之事,陶某就不打扰二位了,我再去劝劝天平兄。”
看到陶希言远去的背影,濮英叹息道:“这人不错,比那个狗屎正使强多了。”
“此人是个聪明人不错,只是心机太重。”常遇春淡淡说了一句道。
“将军,你的意思是……”濮英一下子明白过来,感情这小子在自己和常将军说这通话是想挑拨离间,借刀杀人。谁不知道淮西武将集团是刘浩然的根基之一,最得宠幸,而常遇春又是淮西武将集团的翘之一,要是惹到他就等于惹到整个淮西武将集团,此外还有淮西文官集团、太平学派等等同属一个阵营的派系出来助拳,夏时安你再是名士,再多上十个你也要灰灰。
“他娘的这些文人,软刀子还真娘的毒辣。常将军,你说这夏时安为什么会嫉恨你,陶希言为什么会给同僚背地里捅刀子?”
“还不是为了利。夏时安原本是册封的上使,要是完成对草原上的册封,再主持会盟,他足以名垂青史,回去自然声望会更高。现在事有突变,风头全让咱们抢走了,他连根毛都没捞掉,全成了陪衬,你说他不恼怒吗?人家千辛万苦来漠北图的是啥?陶希言背后捅刀子也很正常,原本他做为副使还能捞到一点功劳,现在也全没了,如果他不抓住机会把夏时安踩下去,他漠北岂不是白来了。”常遇春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,气息有点乱,不由咳嗽了两声。
濮英连忙上去帮忙拍了拍后背,一边忿忿地说道:“这些文人,勾心斗角起来不输给我们真刀真枪。”
“武有武斗,文有文斗,咱们武将擅长在战场上决一胜负,他们文官自然擅长政治斗争,不过结果都一样,胜者存,负者万劫不复。”
“濮英,做好你的本分事就是了,文官的事情,咱们武将不好插手,不要忘记了,不管文官还是武将,上面都有陛下看着。”
“将军,我记住了。”濮英知道常遇春对自己说的是贴心话,连忙郑重应道。
“将军,天色将晚,这援军还不出现,是不是会出现变故了?”过了一会濮英担忧道,按照约定,这边一动手,放出烟花信号,其余两路人马应该马上行动,再慢现在也该出现了。
“应该出现了变故。我想这漠北新统军之人有些本事,一边攻打我们,一边派人看住了东边和西边。国胜和友德怕打草惊蛇,所以按兵不动,等待时机。他们知道咱们的家底,坚守两三天绝对有把握。”
“我知道了,冯将军和邓将军怕是看上这四万人了,想来个大包圆。”濮英笑着说道,他心里一下子没有丝毫担心了,冯国胜也是大明四大名将之一,而邓友德因为从龙得晚,没有来得及排进四大名将之列,但是大家都知道,他打仗治军的本事不在四大名将之下。
“将军,你说敌军会不会夜攻?”
“不会,打了大半天无功而返,敌军统军之人今晚担心的不是攻打我们,而是如何继续聚拢人心。”常遇春斩钉截铁的说道。
入夜之后,漠北军果然停止了进攻,正如常遇春所料,格哈木台正在竭尽全力地想把余下的三万余人继续聚拢在一起。
进过白天一役,各部损失惨重,悲愤的心情也慢慢地平静下来,众人开始动起各自的心思。大小贵族已经死伤大半,现在统领各部兵马的都是以前诸部的部将或者一些喽啰。他们都知道,自己的部族领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,部族的兵马又在自己手里握着,正是回去“继承大业”的大好时机。虽然部族里可能还留有领的子侄,但是草原法则是强者为王,只要自己把部族兵马抓紧了,还怕抢不到位子。
于是有些人提出要带着部族兵马回去了。但是有不少人却是极力反对,其中部分的确还想着为领报仇,而部分人则知道自己手里的兵都是领的亲兵,只忠于领一族,自己带回去也没用,反而会成为自己争权的障碍,还不如在这里打光,回去就是老子的天下了。
格哈木台苦口婆心地劝阻那些想回去的人,希望他们留下来,一定要杀光这六千明军再说。
“诸位,我们损失惨重,明军岂是好过,他们也是强弩之末了。根据我们的哨骑回报,东边兀鲁回河丝毫搭桥的迹象,西边上百里没有看到任何兵马的迹象,而这六千明军的退路浮桥也已经被我们烧了,他们已经陷入死地,只要我们再努把力,明日必定能全歼他们。再说了,如果我们不能为各自的领报仇,回去后有何面目见族人?”
最后一句话让众人心思翻动起来,的确,要是能够手刃杀死领的仇人,自己在族人中的威望只怕会高上不少,届时夺位也会顺利很多。权衡利害关系之后,不少人开始转变念头,同意留下,少数人看到大势所趋,自己要是单独跑路只怕会引起公愤,于是也只好留下了。
看到大事已定,格哈木台不由暗中舒了一口气。他想得比在座的人都要长远。他知道,明军不会就此一招,接下来恐怕会是暴风骤雨般更猛烈的进攻。当务之急就是团结漠北草原上的各部族。格哈木台一心想着利用这次盟军统军领的机会,一举歼灭六千明军,让自己的威望达到一个高度,再凭借卫拉特部强劲的实力,把分散的草原各部拢成一股绳,对付来犯的明军,只要团结一致,加上主场作战,一定能够击败明军一路。只要有了转机,格哈木台便会毫不犹豫地率领大军南下,直入中原。他知道,只要明军倾巢出动,边境防线一定空虚,撕开一个口子不成问题。杀入中原,不仅可以一泄仇恨,更可以大抢财富人口,弥补草原的损失。
格哈木台一直认为,草原落到现在这个地步,除了明军强劲之外,关键是草原诸部不团结。明军一上来就盯着北元朝廷的腹地-和宁路以及与北元同属黄金家族的东蒙古打,把他们打得元气大伤。而北蒙古、西蒙古等没有远见的人在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挑唆下坐壁观虎斗。结果北元、东蒙古被越打越弱,而他们越弱漠北就越乱,最后蔓延成现在的局面。
因此格哈木台想改变这一局面,挽漠北于危难之际。
一夜过去,东方天地之际开始白,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。只是坐着休息了两个时辰的常遇春又站在那里巡视营防。
阳光从东方投射而来,洒在了绿色的草原上,也将不远处的兀鲁回河照成了金色的彩带。常遇春不禁转过头去,看着这一幕引人入胜的美景,久久移不开目光。
“将军,你在想什么?”濮英站在那里陪着看了一会儿,最后忍不住向开始微笑的常遇春问道。
“日月不落,永耀大明!”